週末早上好像已變成我們的「火藥時間」,這是我們兩個大人、兩個孩子唯一會聚在一起的白天時間,過往的週末,幾次不太愉快,那些回憶是我們資料庫,讓我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但今天仍沒有成功避免讓它不發生。

人與人之間的不舒服,源自何處,今早有機會看清楚一點,基本上就兩件事──第一是「用情緒打訊號」,孩子起床,你不開心他們的速度,悶著不說話,一悶就幾個小時,孩子也沒有因此變比較快,我夾在中間,感覺就是胸腔一股好大的壓力;你一直不說話默默的滑手機,孩子表情也怪異且慌張。第二就是「多加一句辣嗆嗆」,在這種情緒下,比方說我問了:幫哥哥妹妹拿包包嗎?「幫妹妹就好了,幫哥哥要幹什麼?」第二句話雖合理但多餘,一股不適感就憑空而生,早上,尤其是週末早上,應該可以清清幽幽乾乾淨淨,但我接到的總是超過我可以忍的,所以一整個早上我就像洩氣的皮球,腦袋空了,兒子在旁,我也說不出一句話。

這樣狀況下,事情就發生了,在眼科裡等待,我和兒子怔怔看著掛在半空中的電視Asia Food Network,我只能發出一些讚嘆聲讓兒子知道我還在,卻忽略去注意外面的車子,可是車子明明違規停在貨車裝卸區,打了黃色故障燈。突然想起應該看一下的時候,出來一看已經沒看到車子了。起初不想相信,應該是記憶有誤,直到看到地上粉筆寫了我的車號再加上「南港信義」,上網查到這間「保管場」。

急忙跑向保管場的路上,我在想的是,我應該可以要求我要的生活,為何我做不到?

保管場就是一個空地,連地面都坑坑疤疤的不鋪好,它的辦公室是用貨櫃屋疊起來的,以上都和我想像的差不多。以前想過千萬不能讓車子隨隨便便被吊走,聽說油電車會壞掉,手煞車沒放也會磨掉,但是,此時已被吊走,取車的時候一切皆已發生,此時只想趕快拿到車,什麼都不想去想了。負責開紅色吊車把我們的車子拖進來的,全都是嚼檳榔的,我目睹又一輛受害的車子被拖進來,拖車司機下車,對我面前這個小小窗口裡頭丟了一張粉紅色的單,而這個小窗口為什麼這麼小?裡面是一位身著熱褲的辣妹,似乎有刺青,動作又快又熟練的蓋了幾個章,叫我付了1500元,然後告訴我可以走了。我慢慢的走向一堆車子,這麼多環肥燕瘦的車型中,很快的找到我的車,靠近它才看到每個車門接縫都已被貼上藍色的封條,上面有員警的名字,我撕掉一張,先進車子,剩下的讓孩子們自己撕,當作體驗。

拆掉所有封條,中午吃池上便當,城裡比較多樹的就是民生社區,秋天的風,吹得樹枝狂動,斜斜的雨,我們將兩側窗戶弄下,方便了風進、風出,把便當的油氣全部載出去,車裡順便盈滿了風的香味。四個人吃五個便當,其中兩個沒飯,是我的;其中一個是肉,是兒子的,其他四個皆是魚或花枝,全部都是炸的。吃完,剛好就是時間了,哥哥奮勇下車去補習,剩下的人一起來誠品,停在地下室,再睡一下,今天沒有設時間了,兩點半多,我開始找下星期的文章,找到了一篇獨家的,講到少年因為自閉症媽媽希望他走路到郵局,故事簡單,希望大家寄信給他,我們也可以參與。是的,這點子其實不錯,我應該多找些我們都可以參與的活動。

三樓的誠品,滿滿的人,如果我在這裡可以受邀一場演講,該有多美妙?以前這種事都曾經發生過,我在這裡講過一場,在敦南也講過一場,但那時候不懂得珍惜,隨便講講就過去。今天這場的作者應該是用廚房的,可想像是「那種」的膚淺之書,已有一些觀眾先坐進去,手上仍拿一本書在讀。不過我這樣看下來,這「場域」頂多就是一兩百個人像水一樣的流動在櫃架之間,他們共通點就是什麼書都看、所有的作者他們都可以打開心胸去咀嚼,我要這樣的人幹嘛?今天換了另一個作者在書架上,他們一樣會喜歡,這些人我在網路上找就有──那,我要什麼?

看到一位歐洲的作家在「勦」北韓,聲稱北韓是「世界最大的喜劇」,此書因為是唯二的北韓相關文字旅遊書,無從選擇,我就買給兒子了。看此作者背景,他在東柏林出生,才會這樣子寫;我想,最大的權威思想都可能在某一天崩塌了、被當成笑話而如今無人介意,那麼,歷史裡頭還有什麼是永恆的呢?我不認同北韓,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被訕笑,任何訕笑他人者,自己皆是猴子。

今天真的成功說服妹妹,讓她媽媽探視,這是兩個月來,女兒第一次和前妻見到面。我們將女兒送到超商門前,看著她下車,前妻說已在超商內等。女兒走進超商,我們實在不想看到前妻,而前妻也的確沒有讓我們看到───超商的玻璃如此大又透明,卻看不見任何人,女兒和她媽媽應該是在貨架「後面」相見的。見到就好。兒子也走出補習班,他剛剛又拿到補習班第一名,和車內的我們擠擠眼睛、揮手說再見,好,我們兩人又自由了!我們有車、有時間、有一點點白晝的餘光,我們往南邊開。

南,是神秘的一邊。在北半球的我們,南邊代表叢林與未知的豐饒,基本上總是美好的。高架橋架住我們、逼我們一轉,轉往汀州路方向,進入了「同安街」,這條小街道,有一間你的乾奶奶曾住過的地方,知名的「紀州庵」木造屋子古蹟亦在此,車位只剩一個,旁邊停一輛賓士箱型車,一位白鬍子老外坐在戶外的座椅,另一位戴著小格子紳士帽的老爺爺慢慢地踱出,對面是插著傳統宗旗的宗廟總共四層樓,這小小同安街的種種一切令人感到好奇,往右一看,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在一條宅巷內(同安街101巷)玩耍,腳踏車高掛在旁邊的水泥牆上。再往前,莫名其妙一座小小的公園,建出一條流線形的木棧道與小碎石地,旁邊有五十年的鐵窗公寓,也有全新蓋起來八層樓電梯新大樓。

這一間基本上只有麵線和臭豆腐,眾人安安靜靜地排隊,在幽幽的燈光下,經過的時候會覺得好像是幽魂聚會。這種店的老闆娘總是「不怒而威」,很多線索可以感受──頭上看板寫「本店並無任何分店」,菜單只寫「麵線」二字其實裡面有大腸,「請先付帳」,然後最屌的是它沒有名字好像也不介意,但是後面的地址寫著同安街85之1號。老闆娘從來都沒有聲音,和她講什麼她就是面無表情,麵盛了以後就丟在鋪著當天報紙的銀色的金屬台板上,每個人都得排大概10分鐘以上,到的時候後面又有近10個人排隊;臭豆腐是在一個鍋子裡面用旁邊的瓦斯桶煮的,他們住家的大門口就在老闆娘身子的後面,半敞開著,不怕有小動物(老鼠)跑進去。

後來查了一下,只要在Google上打入「同安街」,老天,跑出來的前幾筆資料全都是講「同安街麵線羹」,也就是這家無名的店──吃,已經牢牢深入到這一代台灣人的所有行為。

我們這桌,一位獨自來吃飯的大叔坐下,在我和你聊到此店網路評價時他突然抬起頭來問,這間在網路上有名嗎?這種問法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地人,好奇一問,原來這位大叔四十多年前讀建中,同屆同學包括政治家朱立倫與賴清德(上網查了一下得知大叔年紀大約60歲),當年由老師帶來吃,進而認識這間店;他說他家人都是建中、台大、留美回來當教授,唯有他一人四處玩社團。他說,有時候成功的反而不是好讀書的,令我更好奇問他更多──這位大哥後來搬到花蓮,念建築系,自己蓋農舍,LINE上照片顯示他有好幾棟非常漂亮的獨棟建築,漆成鮮白色,屋邊泊著一兩輛純白色的賓士。他說他一年要讀兩百多本書,讀的書多所以可以察覺到2008年雷曼兄弟風暴其實是一個機會,因此大量進場買農地;對人生他認為需要2億元(台幣)即夠(此點和我看法相同,不同的是我還在遙遠路上而他早就在十二年前達標),有趣的是這樣一位奇人,聊到最後,就像一般的父親,話題停在自己兒子和女兒多優秀,繞不出來。

路上,踩到石板,刻著「紀州庵」標誌、文學文句,一位叫「羅青」寫的「天上的星星為何像人群一樣的擁擠?」這地方可以讓文學的靈魂燒到最激情極限,到了傍晚五點半,那位架著眼鏡的外國人仍坐在原處,眼前是筆電,筆電後面是同一所四層樓高的宗廟。裡頭也有三三兩兩人兒坐著,有的認真正在簡報給另一人聽。想起中午其實忘了吃心臟病藥,目前沒事。

紀州庵有餐,有飲料,也有書,被書環繞,輕易就文魂大發;這壺「紀州庵」的淺綠色壺子的文山包種茶更讓我興奮萬分,含著急意我腦子變成光速在轉,在這地方思考到底我的「底」是什麼?很簡單,就是「父親」。

離去前,到廁所一下,走出來,揹上有電腦的包包,和剛剛還沒吃完的鬆餅、和果子小點及那壺茶,用目光說再見,和你攙著走回車上只覺得──開始「梗」了,食道的最下面「卡」住了,該打嗝的打不出來;呼吸並沒有被阻擋,但「旁邊」另一條道路被擋住、因為太痛,開始無法呼吸了,同一時間感到麻,麻到了手背,麻到痛───毫無疑問的,這當然是心臟病發作!但,一直走到草地中間,我才真的確認是,趕快和你說,連你也因為我太久沒發作(看記錄離上次小發作過了15天,離上次大發作已過了兩個月)而一直問我,而我這次竟太嚴重,趕緊作手勢請你先不開口,我試著走回車子,一度不動,走一步都很難,慢慢的往前一小小步、小小步,以為終於坐進車內「它」就會走……不,結果,它一直沒走。

剛剛發作的時候應該有達到Level 7,第七級,是從沒有達到過的最嚴重級,因為它痛的感覺已到了極致,即便坐定了,仍無法降下太多,你有幫我壓碼錶計時,靜坐之後過了10分鐘仍是2級,再多坐近20分鐘才降至0.4級,且中間其實是先吃了長期心臟病藥,由胃吸收而入血管。不過今天至少沒有含硝化甘油舌下錠緊急用藥。

回到家我仍記得,是的,我應該要為世界留下什麼?就是對於男性的小說。爸爸的各種面相,我是可以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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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6自1992年開始每天日記,前面28年多的日記刻意隱藏,前所未有的人生公開開源實驗,若你有興趣獲得一份,請來信send.to.mr6@gmail.com借閱一份《完整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