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真是殺手,The morning is a killer,最新症狀:連續第三天醒來前突然間心跳加快,鬧鐘還沒到就自己先醒來,因為心臟跳快所以正在造的夢境特別真實。起床後跑去看長期心臟病藥的藥包,此藥的副作用之一確實是「臉潮紅、心跳加快」,這可能解釋了為何上次心電圖檢查出心律不整,而那份心律不整報告,醫師瞥一眼就沒再看,叫我繼續吃。我已經開始吃了,不敢停,一停藥半天就發作,暫時無法依第二位醫生建議換成鈣離子阻斷劑。

這新症狀讓我感到又特別的脆弱了,想救一棟快要倒的建築,看到它往左邊倒,趕快補左邊,然後它又開始往右邊倒,趕快去補右邊,但再怎麼補,都無法改變它已經是一棟「危樓」,原本沒事,現在愈補愈加入新的症狀,愈補愈像一棟更危險的危樓,然後那個孤獨感在我的心中已經震天價響,誰能幫我?誰能幫我?沒有,沒有,這幾顆藥都不會講話,開了它們的人(醫生)開了以後不負責也不再追蹤,因為心臟是一個如此看不到的器官,連血壓每次量都不一樣,一切進展,無論是變好了、變差了,只能由我「自己感受」;而我已經用盡了我的形容詞和每天日記篇幅在講這些感受,仍無法得到醫師的傾聽,那麼,有些無法寫出來、講出來的心臟病患,除非第一次就奪走他們生命,不然,此後面對此病時,多麼孤立無援呢。

早上蒸了昨天學員寄來優秀的「孔子饅頭」給孩子當早餐帶走,他很開心,開心的原因之一是:這是他爸爸(我)開的行銷課的學生,於是我又開始發覺,這份電子報對我孩子的重要性,它是一個連孩子都聽得懂的事業,也是孩子認知下他爸爸(我)正在全職做的事業,所以它不能斷,不能斷。就算它還沒成功,也不能斷掉表示我放棄——而且它怎麼會不成功呢?

就算今早身體怪,我仍一直「動」,家事不能停,先洗一整簍的髒衣服,電鍋蒸了饅頭包子,微波爐弄義大利麵,加上飲料,幫孩子撿一撿桌上的課本弄好書包,最難的是叫孩子起來,慢慢的、慢慢的……以免它發作,它的確不舒服,有東西在那邊,還沒開始麻、還沒擴散,仍是「0級」;這段時間我必須不斷地和自己對話才能夠把「它」給「勸」下去,把那個幾乎發作的那個東西壓下去,或是把加速的心跳給慢下來,感謝上蒼讓我有這機會「看自己」。

昨天知道妹妹喜歡吃綜合吐司,所以早上在吐司片均勻的工作,先抹了60%面積的巧克力醬,再抹上40%面積的草莓醬,將它們都抹平,放進袋子。女兒昨天和你又一次提到那兩個霸凌她的同學,這兩個同學看來應該是她小學時代最大的障礙了,一直被欺負,還必須一直跟她們在一起,同學羨慕嫉妒我家女兒所有的東西,每天來「檢查」她有什麼東西值得被笑的,立刻笑她──從我在她口罩上寫的小字,到你放在她書包裡的小勵志字條,她們都可以嘲笑,然後,昨天更進一步,笑我家女兒是單親家庭。那兩個可惡同學笑什麼,我都還可以鼓勵妹妹,唯獨「單親家庭」這一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妹妹也不知為什麼,被笑「單親」這件事,竟也只跟你說,沒有和我說,我更感不捨。人類的本性,小時候在群體裡面顯露出來的那種,真的讓人厭惡不已,長大了以後,那些被包到裡面,人類就變得圓滑些,但我始終無法接受孩子們兒時遇見的這些,直接的心理穿刺,令我怨忿不平,心中的憤怒絕對不比她低。你說校園反霸凌,這種偏偏稱不上「霸凌」,是人格的扭曲然後去嘲笑別人,或許女同學的語氣聽起來表面上並無嘲笑之意,但內容本身(如果聽得懂的話)卻是隱藏著沒血沒淚的刺刀。

今日事少,臨時決定提早回診拿藥,來看心臟科醫生,幸運的排到5號,你陪我來,除了拿新的藥,我問醫生,以您的經驗以後是此藥得「愈吃愈重」嗎?(我怕最後我會如振興的醫生所說的,兩種藥都吃了都沒有用,必須要做心導管置入藥劑),醫生的回答是冷酷的:「你這樣子問,我怎麼回答你?未來事情我怎麼會知道?你就活在當下就好了。」我開始和醫生攀關係,關心他你喝很多咖啡喔?但可以感覺出來這醫生並不理會,他和病人的關係是緊張的,他說,你晚上心律不整都是正常的,因為你可能在做惡夢………(但我其實是連續三天都這樣,以前從未有過)。此時他竟介紹我一款可以量心電圖的「手錶」,只有記錄心電圖,下次看醫生可以秀給醫生看,當場示範了他手上那一副手錶之後,給了我一張下面有業務名字的DM,這一段,本來要把我趕出診室的他就暫時留了我、細心的解釋這支手錶,突然從一位醫師變成了手錶業務員。醫師仍堅持我不應該吃鈣離子阻斷劑,但此時我已對這位醫師完全失去信心。

離開醫院,我們在平日早上的台北街上慢慢的走,走到微風廣場星巴克,我敲字,也聽你說話。我喜歡聽你講故事,你總可以把昨天在網路上看到的故事,簡化再說出來;你讀了莫泊桑幾篇短篇小說,也用你的說法講給我聽,講的方式引起我呵呵的笑,眼睛瞇成兩條細線,像一隻乘涼中的小狗,垂著雙耳,伸出舌頭,靜靜的聽。但,後面,我們正起身要離開吃中飯,心臟竟然隨即又不太舒服了,此時接近中午,正是該吃藥卻還沒吃藥的時間,沒吃藥,就發作,真不可思議,看來我不能停藥,不能在此時換藥,應該再繼續吃這位醫師開的硝酸鹽類長期藥,下週吧,再去找另一個醫生研究換藥成鈣離子阻斷劑。

微風廣場中庭,難得有這種地方,沒有任何蒼蠅打擾,只有遠距的鳥叫聲,還有附近旁邊國賓影城正在播放最新電影預告片,陽光出來了,陽光並未強到令我睜不開眼,也沒有熱到令我必須脫下身上的長袖衣。這裡漂亮輕巧的烤成銀色的塑膠椅,中間一顆樹,是真的樹,樹上打著大顆的燈泡,晚上應該很有氣氛。早上沒人。

現在我都會和你說,唉,我羨慕哪一個朋友,可是,當從前還在人生巔峰、正往上爬的「人生勝利組」當時,我們其實是不會特別去羨慕任何身邊的朋友的,當時我們羨慕的都是某一個很遠很遠的人,比方說,有人想變歐巴馬那樣,有人想變愛因斯坦,有人想變巴菲特………有一天我會成為他們!可是,當身體很糟的時候,覺得自己「已沒機會」,就會突然間開始看到身邊的朋友,然後想著,如果和他一樣,就好了啊───當我開始羨慕身邊朋友,就表示我狀況很差。但,哪一個才是真的我呢?

下午第一次嘗試把昨天的訪談稿噴出來成了一篇完整文章,這次,我將訪談稿「如實」寫成一篇,而不是理解後再摘錄,原因是因為「趕時間」,我必須在三個星期內交書,這本跟出版社一起出版的會是最急的,所以先這樣子寫才夠快、字數才夠。我就馬上發現,這樣的確有個好處:「原汁原味」,就好像真的人淋上了蠟去做成蠟像,這麼的真實,更值得保存。當然我會將名字和細節都改得沒人認出,不過我打算將「對話」保存,就如同我在2018年2月出版的那本小說集一樣,所有「對話」都是真實。我已向目前兩位受訪者皆索取了逐字稿,會去掉任何可辨識的特徵或名詞,然後原汁原味的記下。下午,我就這樣為那本書增加了5000字,只靠昨晚訪談的看不見孩子的媽媽的修改後的稿件(還沒有加入對話)。

孩子放學後,你帶已事先同意的兩個孩子們第二次參加班上聚餐,在另一個同學開的歡喜心集。這裡的環境實在超舒服,但孩子最終坐不住,我們只好臨時先行離去,匆匆趕趕,我心臟怪怪感,也顧不及禮貌了。聽說你們今天話題再次帶到「如果我掛掉的話,孩子的監護權屬於媽媽」,我家的兩個孩子若發生此事應該不太糟,但你的朋友就可憐了,因為那個孩子的父母離婚後,監護人(媽媽)已將孩子帶進新的家庭,有新的伴侶、新的弟弟妹妹一家生活了好久了,如果那個監護人掛掉了,那這個孩子就會依法被逼著離開那個熟悉的家,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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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6自1992年開始每天日記,前面28年多的日記刻意隱藏,前所未有的人生公開開源實驗,若你有興趣獲得一份,請來信send.to.mr6@gmail.com借閱一份《完整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