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是夠輕鬆的了，可是就是因為輕鬆沒事，反而看到事情的流動，看到自己「沒有」做什麼事、缺了什麼事。想起已擱置了一星期或兩三個星期的，然後我要檢討一下我們這個「團隊」是否走歪了呵。它是為了目的而成立，這個目的大家心裡面是否不太一致？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會吐露出差異，舒服的時候又收回去。我希望大家都是愉快的啊。

可怕的是我又開始失去了一些原本好不容易拿回來的「好心理」，好不容易拿回來，很折磨很痛苦可是慢慢愈來愈好，可是現在我又把它放手了，換來我可以在日記寫一些聽起來好安逸的文字、好像是在那些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公司賺錢、孩子剛出生），可是實際上，我一直沒看到我「失去」了什麼。總要到星期五這最輕鬆的時段才會看到，然後隔天又進入了天天寫作、又看不到了。

既然今天輕鬆，為何不今天去看醫生？一約就約到「1號」，這醫生從前某次來看過，年輕的，他說他上次已開鈣離子阻斷劑給我，我很不好意思的說上次我沒有吃。他問為何沒有吃？我老實跟他說，是心理作用，覺得吃了以後就永遠都要吃，不想開始。醫生都是這樣，他叫我把原一個醫生開的藥停掉，那個是硝酸鹽類的（Nitrate有關的），所以是血管擴張劑，他說不要吃血管擴張，該吃鈣離子阻斷劑。他說，後者的副作用比較小，效果也比較低，如果後者都有用，那就一直後者就好了；如果後者沒用了，再同時吃前者也可以。換句話說他的意思似乎是說前面那個醫生給我開的藥太重了。「那個當然一定會舒服啊，因為它是血管擴張劑啊！」唉，每個醫生說的都不一樣。

我還是拿了他的藥，回去再考慮要不要依他的話改吃他的鈣離子阻斷劑。這醫生再次警告我，一個月吃三次NTG硝化甘油舌下錠真的太多了，護士也在旁邊附和，你是為什麼要吃那麼多次？我說，我就不舒服啊，很不舒服、消不去，動都不能動，已經快要沒意識了。我說我有問醫師到底該到什麼程度才該吃？醫師都說他們沒有得過心臟病，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這位醫生又說，你為什麼要這麼緊張？我說，我從小就是這個性，現在已經43歲，沒辦法改了吧。他還說通常血管痙攣都是有吸毒、抽煙的，說完就開始「打量」我；我看出來他在研究我，馬上跟他說我連喝酒都不會。講完又覺得我講太多了，幹嘛和他們講這麼多，講再多，心臟是我的；這種病的缺點就是一發作就直接上天堂，若有誤診或什麼也沒人會查清楚，醫師也無從學習。

悵然的，回到家裡，最近因為這個心臟事讓我心情一直糟而且花更多時間，結果是：它更嚴重了。是不是，或許，我就不要管他，是否反而更好？是不是我就不要管它？

從明明印刷那邊拿回了他們幫我掃描好的六本繪本，由你幫我將圖檔全部轉成PowerPoint檔，手上有七本繪本（包括我自己寫的英雄爸爸），卻沒有「聽眾」。現在基金會的人很好，鼓勵我這是一個好東西，但的確沒有什麼人來聽。下午和以前的同事講電話，學到了一些好東西，和網拍、進貨有關的，還有實體的攤位和店面，對我來講是另外一個世界；以前我會有興趣學習，和年輕的一輩學習，但現在我愈縮愈小。你第一次弄了一盤看起來像義大利麵的蝦仁麵，「麵條」其實是「豆芽菜」，我驚喜萬分。

回來還在想到底要改吃鈣離子阻斷劑，還是硝酸鹽類，上網查，此時看到了這一篇中文論文說得很清楚，鈣離子阻斷劑是第一線的藥物，硝酸鹽是第二線，這兩種的確是不一樣的，必要的話兩者雙管齊下也行。原因好像因為硝酸鹽為人體來說「耐受性不強」，這是醫生說的，怕我受不了那個副作用，意思是第一線的（鈣離子阻斷劑）就比較沒有副作用。重點是，如果放著不吃，讓它偶爾發作，聽說對心臟也會損耗，聽起來就是很可怕。

週末就是讓我思考怎麼做才是最直接簡單的，因為我又感覺到，生命不長。我卻看到，我在一條跑道上面跑，左右仍有競爭者，側面有仇敵，所有人年齡不同，但都健健康康的身體，只有我──我根本沒有這種身體。我怎麼玩？下午來理髮，讓明天開始的幾場活動可以精神煥發，等隔壁女性上班族先修頭髮，跟著她看「聖母峰」一片，裡面的主角大多都死了，只有一人凍傷存活，有一人死前透過衛星電話和待產妻子講了最後一段話，我記得我好像看過這部片，在2000年初於舊金山灣區那段時間我幾乎所有電影都看過，記在日記上，就算讀自己日記都還是想不起來曾看過這部電影，但今天看，「完全對上」了我現在對死的感覺。

竟然有此感，就不能做太難的事。

晚上帶著孩子來接你，孩子很開心但在車上又開始吵個不停，感覺出來你情緒也受影響；我們享用美好的冰品，車停在菜市場那條巷子旁邊好長一陣子；讓我把冰吃掉，回到了家，停好車，從地下室上樓，可能是孩子正在爭論，我覺得很緊張又慌張，就在這時候，心臟開始不舒服了，

在地下室的時候大概是到了2級，我試圖冷靜，沒想到回到家中，冷氣沒關，冷得像冰箱，在門口孩子又在吵、你也不開心，妹妹哭了；我已坐進餐桌，卻一口氣升到3、4、5級，然後到6級，可能有7級吧？這是我有史以來最高的，胸部整片的塞住，它還來不及慢慢地擴散，直接就在胸口裡面了；今早我沒有吃長效心臟病藥，就只有一次沒吃而已。你趕快切好藥、拿給我吃，連同那顆鎮靜丸，我吃了，然後，它也消不去，一直在那邊。當然啦，因為它不是舌下錠，不會馬上好，但，以前它自己會消退的，今天居然持高在原處，不消！

真的感受，這次和以前不太一樣。除了持住不消，還有，耳朵；是耳膜，開始一鼓一鼓的跳，我不知道是不是藥的副作用，還是心肌梗塞都會這樣；然後還沒有消去，你和孩子們都擔心的走過來問，現在多少？現在多少？我搖搖手，無力的說：「還是6。」

不知何時，粉紅色的藥效發作，我居然在餐桌前睡著了，你們的聲音也降下來了，醒來的時候我自己已全好了。問我，是多少？我說「0了。」這時候我想起來，剛剛很痛的時候，哥哥特別走過來，要握我的手，我也特別握住他的手，感覺像是在道別呵。剛剛洗完澡他也開玩笑說，你不會死吧？他其實在意而且擔心。我跟他說，如果我死了，一定不會變成鬼來抓他，我知道他很怕鬼，我會幫他嚇走其他鬼。

現然目前只有長期的藥可以控制，一次開半年。我想活到86歲以上，等於還要再活43年的時間，可想像我吃這個藥吃43年嗎？但，顯然，一停藥，才停一個早上，馬上就有問題，那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延長我的生命。然後我用現在所有資源，別想再修改了，有什麼用什麼，針對這些去好好防範，然後我也真的決定不能隨便拋頭露面豁出去增加心臟的負擔，做我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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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6自1992年開始每天日記，前面28年多的日記刻意隱藏，前所未有的人生公開開源實驗，若你有興趣獲得一份，請來信send.to.mr6@gmail.com借閱一份《完整版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