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一篇文章說「應該沒有人不喜歡諾蘭的電影」,沒錯,當然,因為如果你說不喜歡諾蘭,就等於是說自己「不聰明」。看諾蘭的電影,成為他的粉絲,會神奇的讓人覺得自己「很聰明」;而「聰明」就是20世紀中末後期開始最讓人驕傲、最讓朋友尊崇的個人特質。在人類歷史上,並非一直是崇尚「聰明」的,比方說20世紀初期,「愛國」可能是人們崇尚的,在那之前,人們的目標則是「道德」;而,諾蘭身在現代,抓緊了「聰明」這件事。
記得我念國中的年代(1980年代),台灣崇尚的又是另一個價值觀:「努力」,所以我是個努力的好學生,以努力為榮,又是很有禮貌的看到師長都誇張的鞠躬敬禮,帶著這樣的價值觀,搭飛機去到加拿大,走進那裡木造的校舍,馬上嚇一跳,因為當時已到1990年代,歐美已變成了「聰明」駕御一切的價值觀,同學們比賽的是誰能解出超難的題目,誰是天才;而那些戴副大大眼鏡的書呆子,如果是靠「努力」就會被笑被鄙視,若是天才到腦筋燒焦,則被膜拜。
此時,家裡傳來一個消息:今早兒子又拒去補數學了!剛考出了不及格的數學成績,卻又鬧著不補習,我們還在想該怎麼應對,已先傳來其他大人的壓力───任何一個父母(我們),在孩子表達反抗補習時還堅持要他某日晚間六點半補習到九點半,每一個局外人都會為這父母框上「升學父母」、「填鴨父母」的大帽子,勸他父母「不要再這樣逼孩子」,而我也腦筋夠清楚的知道我並不是在逼孩子,而是我家兒子已有凡事擺爛的「腐習」──我向來很清楚,要救的不是成績;成績我毫不在意。要救的是他的「腐習」,但我家兒子偏偏又太聰明,他立刻寫了一封長信給我───
他先說,「先對不起違背您的心意,不去補習」,這樣的開頭已成功讓我的心,揪成一團像報紙一樣被揉得爛爛的了。然後兒子全力筆攻我這個已被脆軟的老爸:「對我來說,在補習班補習數學已和無聊劃上等號」、「愛因斯坦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如沒有興趣,就彷彿失去了最好的老師」、「我的數學再繼續補下去,必定像過山車一樣的不斷起伏,並有漸漸走下坡的趨勢」,然後說「在學校上課了九小時,到了數學教室早已無力聽課」,然後最後的結論是用疊句來強調語氣──「我在此懇求您,不要再讓我補數學,不要再讓我繼續的討厭數學。」
讀完之後,我竟然大笑。你說,我好像很「得意」的樣子?是因為孩子寫出這種文章?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麼。
笑完了,我還是得面對兒子的「腐習」,換作是你,幾個月前你也會覺得我不合理,但現在你已了解了這個兒子,你也發現這就是他的「套路」了。所以,今天早上依他所願,順利的沒去補習,也真的考慮讓他不要再補習,但是,「腐習」問題仍未解決,如何修正他的人生,可以像電擊一樣讓他的心臟對這些在科舉升學制度下的主要學科再次活躍跳動?
早上,你幫我找到這間Buna布納咖啡,這是一間開得奮力至極的咖啡館,地段位於內湖可能還不很貴的民權東路六段,他弄了一整塊地、假草皮,室外有五桌,「草地」上有類似葡萄酒莊才有的白色厚帳蓬及代客泊車,室內非常廣大,玻璃窗基本配備都有,還有更多其它,這裡的餐點真的也非常好吃,服務生強調買單時只要在「桌邊買單」就可以,這些真正盡全力的服務消費者,在這個舒適的環境,我完成了文章,兩種長期心臟病藥吃了,咖啡因有入注了,正當開始要思考的時候,得知一個「好消息」────妹妹居然要去找她媽媽,兩個孩子都出門了。
天啊,太陽也出來了,我們可以去哪裡呢?我們又開始笑了,今天下午可以這樣的休息,孩子都不在,實在太難得了!到底要去哪裡呢?我們決定去最難的:「宜蘭」。
去宜蘭,我們知道永遠都是絕對會後悔的衝動行為,它的順向總能這麼快的抵達,但它的逆向(回程)永遠都會非常之慘;我們順向經過雪隧,好快,還以為這條不是雪隧,到了宜蘭縣第一個出口還不可置信的已經抵達。我們不走深,從第一個出口出去,你地圖定位在「頭城老街」,這從來沒有聽過的老街,原來只是地上刻著「頭城老街」四字,兩旁的建築並非全是老建築,還有一段上面架了遮雨蓬,下方的餐廳卻有的不開、有的根本不是餐廳……但在這樣不成材的「老街」,我們享受到了「清靜」,尤其此時有點微雨了,偶又有點陽光,雖還是有兩家店有觀光客傻傻的排一長隊,但路上沒人,幾乎也沒車,很安靜,很安靜。
意外的看到一棟大戶老宅,屋頂特肥大,可想像室內應該挑高得不像話,而前面還有一塊超大池塘,這樣排場,肯定是從前此地的富貴人家,目前已變成縣立古蹟但圍牆卻仍圍著、大門鎖著,跡象顯示其後代子孫仍住在這兒(因為佛堂仍在伺奉中,歷代祖先等,燈是亮著)但房屋側面,卻多蓋了一間臨時且簡陋的鐵皮棚,從棚下的整理狀況,可猜出現任屋主(子孫)似乎過得並不太好,凌亂,且似乎某種鐵工或收垃圾正在進行中。不禁讓人開始臆測「腦補」──或許,是富不過二代,再怎輝煌,也無法保證教育出同樣卓越的子孫,反而因為家堂巨大,導致家族互鬥,更是慘散了。
它隔壁是一棟三層樓純白色的迷你歐式城堡,今天辦周年慶活動,遠遠看到草皮上站了三隻馬,還有人騎在馬上,當我們離開熱炒店到現場卻已經沒看到馬,騎走了嗎?懷疑剛剛是不是眼花了。室內似已坐滿人在聽講,兩根粗粗的白色柱旁有人倚著聽著。室內的每一景都有可能是美國或歐洲的室內,但一走到室外就是台灣海島標準的樣子,一百年沒變,也沒有任何辦法能變。有一家芋頭冰大排長龍,對面有另一家同樣概念的卻沒人,我們在那邊買了自己的冰,加一大盒土鳳梨冰包好報紙帶回家給孩子,還加了兩罐鮮萃茶當等一下可能塞車的飲料。
不是「可能」塞車,是肯定會塞車了,Google地圖已顯示要開車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台北,更慘的是,問了警察,此時是高乘載時段,車內必須有三人以上才能上高速公路進隧道,而我們車上只有兩人,警察毫不猶豫的指向另一個空曠的方向:「濱海。」
就是說,只能走濱海公路。查了一下,單單到基隆就需要開兩個小時。好吧,我們不看時鐘了,慢慢地開,我們第一站就是剛剛看到的一個叫做「世界灣」的住宅,這麼高的玻璃住宅建在頭城旁的海邊,不覺得孤單是因為剛好在蘭陽博物館旁,最大坪數75坪,看不出來它多少錢,看了幾眼,好吧,那要等以後有錢再買,現在先專心把今天路開完,回去賺錢。現在想這些沒有用啦。一邊開一邊看海景,海景大部分被海邊的潛水店或便當店給遮住,別小看居民,這種路旁都有人早就蓋了低矮平房或甚至幾層的透天在安然住著,今天天氣明明非常的陰,海也不美,灰灰濛濛的,仍偶有穿著比基尼的或潛水衣的,還有拿釣竿的。我們的第一個目標是我們稱為「角角」處,這角角沒有名字,地圖上是台灣島最東北角那個凸出來的彎道;我的台灣地理不太好,如果東北岸有兩個角,那它就是比較靠右邊(東邊)的那一個,那個很明顯的凸出來,到了現場,凸出來處有座新蓋的瞭望處,但車子不能進,停車位已停滿,我們看了一眼,就開走了。
我專心看路和聊天,你播放「Tenet」的配樂,那音樂聽說有一段還是故意倒過來播放的,同時間給了驚悚、絕望、哀傷……每一個聲音出來都是同樣的目的──激出聽眾(我)的腎上腺素,那,為什麼這樣的音樂可以一路聽得舒服?因為它不斷地讓我想起諾蘭電影是這麼的帥氣,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種作品。我們對這海島的海邊講未來,試著不去批判,只講可能的未來。但是我依然必須要先解決眼前每天都要寫案例的問題;經過快速道路穿過山,我們加速回到家了,孩子的媽剛傳訊來說要和孩子吃晚餐,所以我們回家又有了大約兩個小時的時間。
這兩小時時間,你將我們第四間房間(倉庫)整理出一個空間,當你的書桌,看到你欣喜的坐在「新書桌」,我心裡都是滿滿的愧意──怎能讓你在這樣的地方讀書?但你說OK,因為你要的是獨立空間,不受外面打擾。
聰明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最令人追求的人格特質,聰明有很多種,我兒子至少確認擁有其中一種。
後代做得好或做得壞,祖先都是猜不到、管不著的──就像宜蘭頭城的那個舊豪宅的老主人,肯定猜不到他的豪宅後來的長相、用法、人……但確認的是,子孫今天過的生活,一定和他的祖父不一樣。
那天,孩子上不了高速公路,永遠都有一條路可以回家。更棒的不是回家,而是去一個新的地方;那條路,就讓兒子自己去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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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6自1992年開始每天日記,前面28年多的日記刻意隱藏,前所未有的人生公開開源實驗,若你有興趣獲得一份,請來信send.to.mr6@gmail.com借閱一份《完整版日記》)